王承佑守着对莫颜的承诺,任豪作什么妖、兴什么花头,他都不去想,不去看,不去打听。
如是憋了大半个期。
豪比谁都着急。并不是为他花出去的那些钱,而是为他妈妈再次开口催婚了。
妈妈的原话是这样的:“莫颜是挺入眼、挺真性情的一个姑娘。我也喜欢她,她还是你的福星,即使门户差别巨大,我也一点都不反对你娶她。
但,要是她并不钟意你,这事就算了吧。而且,她是个性情没定型的孩子,未必是良妻。”
如果只是妈妈一个人这样看,他也顶得住压力,没想到,妈妈走了游妈的路线,继而把意思传到了爸爸那里。
这下对他花钱投资的事情放手不管的爸爸,开始追问上海工作室做老洋房改造的盈利情况。他拿不出盈利报表;爸爸转而开口要投资报表。
那个数据就更不好看了,因为对接区政府的情况太复杂,有时候花出去的钱不得不用做假账的式掩盖。
往里叫商务往来。
往大里叫行贿受贿。
他也知道,他是在沿河边走夜路。倒不是莫颜魅力大到令他孤注一掷,而是他性格中的“不做则已,做则必成”的信念迫使他必定达成目标。
当“改造老洋房”成为他计划中的一步时,达成它,就成了他的铁律。虽然最终目标是为拆散王承佑和莫颜之间的信任、追求莫颜相关,但实施的每一步,则是为实施身而竭尽力。
那种遇到点阻力就退缩的做派,豪无论如何是看不上的。
他爸爸曾经明确表示,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是把双刃剑,可以把公司壮大,也可能把公司拖垮,看他的预判能力如何。
在“改造老洋房”一事中,关乎的预判是“能否撬起信任的基石”。
现在看,他当初估计的似乎乐观了些。
为了转移自身的压力,这天,恰好在上海为别的项目出差的豪,撂下司机,自己驱车去了复旦大,找到王承佑,与王承佑面对面坐进了咖啡厅。
对面的王承佑眉宇间英气勃发,从身形上看,他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体魄,从气质上看,五官散发出来的气韵还稚嫩了些。
豪拿巧的勺略搅拌一二咖啡,将勺横放在托盘上。对面的王承佑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脚的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椅子脱离桌子老远。
那是一种戒备,这种戒备多少给豪带来点自信。
“昨天第一个改造项目启动了。颜也参加了破土典礼。项目是在高邮路。你知道高邮路吗?那是一条永不被拓宽的马路,北起复兴西路,南至湖南路。长只有355米,始建于15年。
我们拿到的老洋房位于高邮路5弄,沿高邮路南侧进弄堂,可以穿到北侧的湖南路。那地地处闹市,却有一种神秘安静。
颜极其喜欢,如果不是产权不肯变更,我都想将那幢别墅买下来。”豪得很详细,又不停地用手比划,辅助自己的讲述。
对面的王承佑不仅一言不发,身姿也未曾动一毫。只在豪隐晦地出他想为莫颜买别墅时,王承佑的眼睛眯了眯。看他的表情,不像在听豪话。
“高邮路5弄,下次你路过,务必拐个弯,进去看看。那是上海经典弄堂的代表。墙头上立着高耸的竹篱笆,环抱不了的百年香樟树在墙上头开枝散叶,阳光斑驳照在白色的围墙上。仔细听,花园里有虫鸣,有细声交谈,置身其中,让了忘了忧愁。
颜建议在庭院里竖一架秋千。理由是此情此景令她想起苏轼的蝶恋花‘墙里秋千墙外道。别,真的很应景。”
颜,颜。
豪口中亲昵地出的“颜”,犹如戳进心口的汤匙,那样钝,那样疼。
王承佑承受不住,垂下眼帘。桌面上看不到的手,攥扶手攥得骨节都白了。
换个视角,就豪所看到的王承佑的反应,太冷静了,冷静到令他气馁。有一瞬间,他控制不住心生侥幸,生出王承佑其实已经放弃莫颜的想法。转瞬,他就意识到那是他无路可走时的一厢情愿。
昨天跟莫颜一起出席破土动工典礼时,他分明看见莫颜甜蜜含笑在接王承佑的电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凝神捕捉她的声音,“好啦,听话,别闹,马上典礼要开始了,好的好的,我答应你”,他偷听得太投入,以至于重要甲跟他话,了两遍,他都没反应。
“短发的颜比长发时更神。是不是?”
老洋房的话题结束得很突然,因为没有捧哏。
然而新话题,依旧没有捧哏。
王承佑抬了抬下巴。这是听他喜欢短发莫颜后的唯一反应。
豪恼火异常。这家伙凭什么这么冷静?!你分明是个毛头伙,拜托请你像毛头伙一样抓狂、闹腾、叫嚣、甚至挥拳头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深不见底地冷淡着。
主动挑战的,是豪。
缴械而逃的,也是豪。
豪抬起手腕,借口时间不早,仓惶出了咖啡厅。其实不过是相对而坐一刻钟而已。他开车过来都要3倍的时间。
豪走了。
王承佑这才松懈下来。
王承佑松松僵硬的身体,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腕,做了一个无比孩子气的动作。
他伸长胳膊取过豪用过的只啜过一口的咖啡杯,对着空地,手一松,“啪”,咖啡杯坠地。
咖啡四溅。
陶瓷杯破裂。
大块瓷白碎片贡献过清脆的响声后,再没有被利用的价值,摇摇晃晃躺在地上。
服务员闻声快步走过来,非常有服务意识地对着王承佑嘘寒问暖,关心他有没有被伤到。王承佑在餐桌上压下一张红钞票,一声不吭地走了。
摔过咖啡杯之后,他心情好多了。
走出咖啡厅,一股寒风迎面吹来。
已经是1月了。上海阴冷、潮湿的漫长冬天,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