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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临 第五十七章 心胸狭隘的王爷(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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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青黑相间的锦袍,两鬓长发,随风轻飘

    身后,两名剑童各背着一个剑匣,步履轻盈

    大楚造剑师,来到了大燕的军寨。

    入中军帅帐区域前,经过了一轮轮盘查。

    两个剑童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跟着主人一样的古井无波变成压抑的羞怒。

    这些燕人,他们哪里是来盘查的,他们分明就是来羞辱的!

    问你是谁?

    问你从哪里来?

    问你为何到这里来?

    剑童的身份,趋向于弟子,他们只能一次次看着自家的主人,不断重复回答着一样的问题。

    燕狗,

    欺人太甚!

    不过,自家主人每一次回答,都没什么异样。

    一路通关,一路行进,终于,那面王旗高悬所在,就在眼前了。

    造剑师停下脚步,其身后两名剑童也停下脚步。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持剑者,当心无旁骛。”

    “是。”

    “是。”

    造剑师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其身后的两名剑童,一名,是原本的奴才之子,也就是昔日大楚最没地位的一类人

    另一名,则是熊氏皇族之后,对外宣称是旁系子弟,实则,是当今圣上二哥幼子。

    郢都一场大火,楚皇陛下将当年抓来的作乱兄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送与了燕人被一起付之一炬。

    不过,这其中,多少还是能有一些残留的。

    当年乾国刺面相公被狱杀时,藏夫子也保下了李寻道,领着其上山

    他造剑师,也能有一个面子,留一个余孽。

    造剑师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剑童

    他们在收敛情绪,但效果,很勉强。

    造剑师看向大弟子,他叫阿大,是奴才出身

    燕人家中和门中排大小,习惯称呼为“大郎二郎”,楚人则习惯称呼“阿大阿二”

    “阿大,你还在生气?”

    阿大低下了头

    造剑师又看向阿二,这位熊氏余孽

    “阿二,见到这一幕,你不应该开心么?”

    造剑师没有隐瞒他的身世

    按理说,楚国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他应该有复仇的快感才是。

    “回主人的话,奴不觉得开心,奴很愤怒。”

    “为何?”

    “因为奴是楚人,这里,本该是我大楚的山河,如今却为燕虏所盘踞

    主人本该是大楚剑道之荣耀,如今却不得不持剑至此,侍奉燕虏的王

    奴觉得,

    我大楚,

    不该如此。”

    造剑师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阿大,你父母因犯事,为地方贵族所囚杀,你为何愤怒?”

    “回主人的话,奴不晓得。”

    “你要知道,他燕人,曾亲自马踏门阀,那燕国曾经的门阀,就如同我楚国的贵族

    燕人开科举,给寒门入仕之机

    燕人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不以出身论较

    前方那座王帐内燕人的王,就出身黔首,换句话来说,就和你的出身,是一样的。

    他,

    更是曾掘墓挖坟,让我大楚贵族,哭丧千里。

    你,

    为何愤怒?”

    “奴不知道,但奴,就是愤怒。”

    “撇开我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不在,你会愤怒么?”

    阿大仔细思索了一番,

    最后得出了答案,

    道:

    “会愤怒。”

    “说原因。”

    “这是我大楚的土地,长短好坏,也不该由燕人来说。

    没有燕人,

    奴自会跟着主人好好练剑造剑,奴若是自身修为不够,可造名剑送人,让人帮我杀人

    奴会亲自为父母报仇,

    奴也会亲自持剑,向那些不良贵族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楚皇帝,我大楚名相,愿意学燕人马踏门阀之举清铲贵族,奴也会命奴以后的剑童,背着奴的剑,为王为相前驱。

    可无论怎么着,

    都不该借燕人之手,来做事

    燕人,终究是外人,燕人,终究是狼子野心,燕人非我族类。”

    说完这些后,

    阿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造剑师,道:

    “主人,奴,说错了么?”

    当世,为师者,授业立德

    相较于授业,帮弟子立德反而更靠前。

    “你说的没错。”造剑师回答道。

    阿大长舒一口气。

    “但你可知,当年第一个借燕人的刀杀我楚人的,是陛下?

    你又可知,虽然有说法,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之所以选择北伐,是和蛮族王庭串通好了一同夹击分割他燕国,但这说法,一直仅仅是个说法

    可当年,第一个名正言顺与异族野人联手的,是我大楚?”

    “”阿大。

    造剑师不再继续说了,而是转过身,继续前进。

    前方,锦衣亲卫拦路。

    “交出佩剑。”亲卫说道。

    “哈哈哈。”

    造剑师笑了起来,

    道:

    “剑交了,王爷唤我来,只是下棋听曲儿的是么?”

    “让开吧。”

    这时,一道声音自后头传来。

    锦衣亲卫马上退开,因为说话的人,是剑圣。

    剑圣在晋东,没有官职

    可这种无官职,却又比任何官职都要大。

    别的不说,光看在晋东社戏里,剑圣总是和自家王爷形影不离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之前范城兵马,几乎要脱离苟莫离的控制,也是剑圣来压阵,才代表王爷的意志帮苟莫离站了台。

    锦衣亲卫退开,

    造剑师上前。

    剑圣开口道:“对你的弟子,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他们到底还年轻。”

    显然,剑圣“听”到了先前造剑师与两个剑童的对话。

    造剑师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得他们自己去悟。”

    “那你悟出来了么?”剑圣问道。

    “没有。”造剑师回答得很直白,“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居然不是为了刺杀那位,而是为了保护那位。”

    “其实你知道。”剑圣说道,“独孤家和谢家一样,得为自己找一个退路和新的归宿,你毕竟,姓独孤。

    所以,既然你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又为何要强求你的弟子们能面对和参透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辈子,是不如你了,不就得指望徒弟辈了么?”

    剑圣听到这话,

    老神如他,也抑制不住嘴角的微微上扬。

    造剑师心里“咯噔”一下,糟了,给梯子了!

    剑圣开口道:

    “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哦,你这俩徒弟,资质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我能瞧出来,他们已经能与背上剑匣里的剑产生了呼应。

    可以说,无论是造剑还是练剑,日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假以时日,不会差当年咱们那所谓的四大剑客。

    但,也只是咱们当年罢了。

    我最年长的一个徒弟,是个乾人,人耿直,又老实,有点蠢笨,如今,也就扒了个三品,都懒得提他

    我一女徒弟,天生剑胚,现在,也就是个四品,三品还有段距离,也懒得提他们。

    俩小徒弟,最是顽劣,总是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头疼。

    小女徒弟,生而能与龙渊剑意相通,早早地就让我割爱舍了龙渊,现在都还心疼得紧

    那个小男徒弟,更是不像话,还在吃奶的年纪时,就动辄乱用剑气把婴儿床劈烂了好几张,糟蹋了多少好东西

    唉,

    愁啊。”

    造剑师对着剑圣翻了个白眼,

    该死,让他装到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同时,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胜负其实已分

    当年在河畔边,他与百里剑一同拦截剑圣,二对一,其实已经是胜负的分割线了。

    不过,他们同时也看淡了这些,更愿意着眼于以后,看谁的衣钵传人更厉害。

    “你不亏。”造剑师说道,“我说,你当年早早地就跟着那姓郑的,是不是就笃定他以后生的俩孩子都是灵童?

    你就跟个黄鼠狼似的,侯在母鸡窝旁边等着捡漏?”

    剑圣没生气,

    反而笑道:

    “是这个理,我啊,就图这个,你说我赚不赚?”

    “要点脸。”

    “脸值几斤铁,能铸几两剑?”剑圣反问道,“十年之后,这天下江湖四大剑客,将被我虞化平一门,给包圆儿了。”

    “老虞,你飘了。”

    “可不。”

    “可江湖,终究只是江湖,我原以为你跳出去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你知道的,

    朝堂上的达官显贵,到底是如何看你的,咱们的,这座江湖的。

    就是那田无镜,

    当年不也是说过,江湖,不入流而已么?”

    造剑师这其实就是为杠而杠了,委实看不过剑圣这般得瑟的模样。

    说白了,

    他们一个个的,人前是宗师,宛若不染烟火尘埃,那是因为他们和普通人差距太大,可真要他们自己在一起,实则和贩夫走卒茶楼酒肆里的酒肉狐朋交往吹屁,没什么区别。

    该骂还得骂,该酸还得酸,该得瑟得得瑟,该揶揄也得揶揄。

    剑圣听到这话,

    发出一声长叹,似乎被戳中了痛处。

    造剑师先笑了,然后猛地意识到不好,该死,怎么又!

    “哈哈哈哈哈”

    剑圣彻底放声大笑,

    他心里,一直有一座江湖,可惜,能与他分享的人,少之又少

    李良申早就不算数里头了,百里剑又死了

    算来算去,没人能比造剑师更适合的了。

    “我承认,田无镜当年说的话,错对各半吧。

    所以我那俩关门亲传小徒弟,

    一个,

    前不久大典上,坐那龙椅,受燕楚跪拜

    一个,

    是燕国摄政王的世子

    练剑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地位高

    地位高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剑术好。

    江湖嘛,

    确实可以算个屁,

    反正以后就算他们打不过,

    直接喊人,

    喊出他娘个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铁骑,也够把这江湖,来回犁个好几轮喽。”

    “老虞,你以后要是天天都这样子,这地儿,我可真待不下去了。”

    “仅此一次。”

    “那你多笑笑。”造剑师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俩徒弟

    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这两个得意徒弟,不香了。

    “走,带你去见王爷。”

    “好。”

    造剑师跟着剑圣向帅帐走

    恰好这时,

    陈仙霸从帅帐内出来,手里捧着一堆折子。

    造剑师看见了陈仙霸,

    陈仙霸也看见了造剑师

    当年,陈仙霸确实早早地就被王爷所赏识,但真正奠定其崛起之路的,是千里驰援范城的那一战里,陈仙霸斩下独孤牧的首级!

    也就是造剑师爷爷的首级。

    陈仙霸将手中折子递给旁边的亲卫,

    嘴角带着笑意,

    右手握拳,

    贴在自己胸口,

    微微躬身,

    “见过造剑师大人。”

    陈仙霸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王爷

    他不自觉地模仿王爷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会反刍出其深意。

    正如那一日帅帐中,自家王爷对谢玉安的那种安排,包括王爷让自己向谢玉安道歉

    陈仙霸事后回味过来,

    这才叫真正的妙!

    所以,

    陈仙霸在认出造剑师身份后,很恭敬地向造剑师行礼。

    造剑师微微一笑,也以楚礼回应。

    如果说斩独孤牧首级,是昔日少年真正的奠基之战率三千骑在渭河两岸反复横跳,是年轻人的心高气傲

    那么,先前率少数骑兵百里追杀谢渚阳,则可以称得上是新一代晋东军代表人物竖立自身地位的最好例证。

    许是上谷郡的那一场由王爷亲自指挥的大捷战果过于辉煌,所以范城至古越城那一带的战事,难免被遮盖住了光芒。

    但实则,由陈仙霸与天天两个年轻将领近乎出神入化的骑兵战术运用,可谓是将谢柱国折磨得近乎褪去了一层皮。

    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

    摄政王可以达成四大柱国首级全收的成就,而他陈仙霸,则亲揽半数!

    郑凡原本还担心,自己是否把局面弄得太好,最终导致陈仙霸与天天的成长轨迹与环境因变化太大,导致他们很难成长到原本轨迹线下他们的成就

    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王爷甚至没怎么看上谷郡那一战的战报,转而反复查阅了陈仙霸与天天那边的战报详情

    郑凡自认为自己是后天学习者,通过不断学习与模仿,最终走到这一步

    可有些人,他生来的剧本就不一样,是真的有生而知之者的,这不是迷信,而是你根本无法解释,人家就是年纪轻轻的,但就能打仗

    兴许,你让人现在编写兵书,他编不出来,但把他丢战场上,他就懂得该怎么去应对。

    而在造剑师眼里,

    陈仙霸身上环绕着一股子磅礴气血气息,这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哪怕不从军,光走武夫之路,也能有很高的成就。

    “当年你在渭河领军时,我曾想过找机会去杀你。”

    陈仙霸听到这话,

    点了点头,

    道:

    “我知道。”

    “哦?”

    “有几次,楚军布局有些奇怪,想来,是想引诱我冒进,但我没进去。”

    “可惜了。”

    “是,当我向王爷调来一队锦衣亲卫准备冒进时,楚人又恢复了正常。”

    造剑师问道:“是不是还觉得有些遗憾?”

    “是,我家王爷太伟大了,使得我们这些后辈能斩的首级,太少了,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不够分的。”

    “那我现在如何?进了狼窝?”

    “是。”

    “呵呵。”

    陈仙霸走了过去,但又停下脚步,

    开口道:

    “造剑师大人,您哪天想出狼窝时,记得提前与我打招呼。”

    “你要如何?”

    陈仙霸笑道:

    “也算同僚一场,既要走,总得争个先,好为大人您送行。”

    “这是军需粮草册,已清点完毕。”

    “好。”

    戴着面具的年尧接过了册子,扫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一名燕人文吏

    文吏再转交到下面去,最终,落到了郭东手里。

    两万楚国皇族禁军,一应所需,还得楚人自己承担。

    郭东检查得很仔细,检查完毕后,再自己开了条陈,连带着册子,一并送到了这支军队的主将面前。

    年尧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匕首,时不时地,再给自己掌心处刮着死皮。

    “将军,清点完毕,没有遗漏。”

    “嗯。”

    年尧点点头。

    郭东将东西放下,转身欲离开。

    谁料得,

    年尧开口喊住了他:

    “且慢。”

    郭东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郭东。”

    面具之下,年尧眯了眯眼,眼前这位燕军中的后勤官儿,面有残缺,很难不让人留意。

    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

    年尧愣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郭东”

    “好,本将军就在你脸上,刻点儿花,给你们那位侯爷那锅汤里,再添点儿料,你们家侯爷,不是喜欢吃辣的么?

    那本将军,就给他款上!

    来人,

    给他净面,

    再刻上字!”

    “你认得出我么?”年尧问道。

    郭东转过身,道:“将军虽然以面具覆面,虽然声音尖细了不少,但卑职,还是能认出将军的。”

    随后,

    郭东又加了一句:

    “就算您一不小心化成了灰,东,也不会忘记将军。”

    年尧看见郭东腰间的水囊以及系挂着的水杯

    这水杯,有故事,相传是王爷在郭东家吃饭,赐下的。

    “本将军渴了。”

    这时,许安走了过来,他来是为了提前整肃皇族禁军的军纪,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是借着安插军纪官作为名义,往里头,加燕人的眼线。

    他看到了这一幕,但什么话也没说。

    “好嘞。”

    郭东应了一声,解下腰间的水杯,倒上水,亲自递送到了年尧面前。

    年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道:

    “不恨么?”

    “王爷,已经替咱报过仇了。”

    当着十万虎贲的面,对楚国大将军,行阉刑。

    “将军还想吃些什么,我可以为将军开一些小灶,这点方便,是能给的。”

    “本将军,吃得很好。”

    “那卑职就放心了。”

    “郭东”

    “将军还有什么事?”

    “真的就不恨了?”

    郭东摇摇头,道:“可当不起一个恨。”

    “哦,是当不起了么。”

    “东是燕人,现在还是燕人,以前是燕兵,现在还是燕兵。”

    郭东说着说着,

    摇摇头,

    道:

    “东嘴笨,想不出那些有气势的排比,大将军要是有闲心等,可等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再在学社里学个几年,再说与将军听。”

    “好,本将军等着。”

    “您等好。”

    郭东转身欲离开

    年尧却道:“杯子不要了?”

    “将军若是喜欢,赠予将军就是了。”

    “本将军不夺人所爱,还你。”

    “好。”

    郭东接回了杯子,重新系挂回腰间。

    待得郭东走后,

    年尧对站在身旁的许安道:“他应该很想骂我。”

    许安却笑道:“东子不会的,东子,早就看开了。”

    “哦?”

    “赢家,总是容易释怀的。”

    “是这个理。”

    “另外,有些话,安本不该多说。”

    “说吧,我听着。”

    “将军还是谨慎点好。”

    “我就是逗逗他不,我只是在逗弄我自个儿,这又犯得哪里的错?”

    “王爷希望您能乖。”

    “王爷大度。”年尧说道。

    许安似乎有些意外,年尧竟然能开口说一个亲自下令将自己阉割的人大度

    “你不觉得么?”年尧反问道。

    许安摇头:“王爷小气。”

    “哈哈哈,这倒是有趣,你竟敢这般说你家王爷。”

    “年大将军,和密谍司的人交接时,我知道您的家人,似乎还活着,您这一趟,不是为了功勋,也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您的家人,挣一条活路。

    您可知道,

    这是郭东真的不在乎您了,

    若是他去王爷那里哭一场,

    您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把我杀了?在我正有用时?”

    “王爷会的。”许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的王爷,很小气。”

    “小气”

    “所以,我们愿意,为王爷去死。”

    “楚国柱国谢渚阳何在!”

    “在。”

    一银甲青年,骑着貔貅,领一路骑兵来至古越城前,放声大喝。

    少顷,

    古越城城门被打开,

    从里面排出两列甲士,

    谢渚阳坐在轮椅上,被亲卫推着出来。

    他腰间,有一记刀伤,伤口入骨,这才使得他现在站不起来

    甚至,连医者也不敢确定,就算是这伤养好了,他谢渚阳,是否还能有站起来的能力

    而这一刀,

    正是拜前方那银甲少年所赐。

    若不是那女人及时出现,击退了他,兴许,自己就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古越城了。

    但,

    看看自己,

    再看看当时同样受了伤的银甲小将,

    自己现在宛若老叟一般被推着,

    那银甲少年却依旧可以横刀立马

    到底是年轻

    也的确是年轻啊。

    “奉我大燕摄政王令,命谢渚阳提前做好准备,待我大军将至,开古越城城门,供给大军,不得有误!”

    天天宣读完了王令。

    谢渚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古越城城墙

    前不久的他,愿意为了这座城,为了这大楚,不惜以身为饵,给大楚换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如今,

    却要真的去做那开门揖盗的事儿了。

    大楚,

    已经没希望了。

    帮燕人攻乾,其实也是给大楚续命,否则燕人就死等着,死耗着,大楚,根本就耗不住了。

    陛下与那位摄政王结盟低头后,

    楚国得以保全,但相对应的,楚国上下,各个势力,各个家族,在大楚这艘船已经看不见希望之后,都开始借着“名正言顺”的幌子,开始配合燕军。

    说句诛心之言,大家,都是在为以后找退路结善缘了。

    国战的事,是可以放放的,各为其主

    国战之后的事,再顽抗,那就

    这是大楚的悲哀。

    谢渚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喊道:

    “遵命。”

    “这酒如何?”

    郑凡看着坐在自己下面的楚国八王爷。

    八王爷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道:

    “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八王爷,范城之战时,曾和年尧一起被俘虏关押。

    只不过当时郑凡也并未太过为难他,甚至还让他和熊丽箐见了见面,互诉了一番“姐弟情深”,再之后,把他打包送回了楚国。

    这一次,他是来当楚**中使者的

    谢玉安负责事务,他负责牌坊。

    范城之败,楚人不仅折损了独孤家的私兵主力以及独孤家的柱国,年尧的下场,更是成为整个大楚之耻

    相对应的,这位被俘的八王爷,回国后的这些年,也一直被闲置着。

    年尧越臭,他也就越臭

    一直等到今日,他才重新被启用,被自己那位大舅哥给丢到了这里来。

    他嘴甜,

    原本被俘时,他就软得快,现在,局面如此,大楚贵族开始争相配合燕人,配合这位大燕驸马,甚至连自己的皇兄本人也在配合

    那他这个闲置王爷,又有什么理由不“奴颜婢膝”,左一个姐夫右一个姐夫,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郑凡问道: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姐夫,这我就猜不出来了。”

    “这是,兑了马尿的酒。”

    “”八王爷。

    “孤曾听闻,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你乘花舫于玉盘城外,对着那望江之水,来了一泼很长的尿,还说着,赠予燕军将士共饮,一并南下流淌。”

    “姐夫那时我年少。”

    “承蒙你当年款待,所以这一次,孤替那一年溺死江中的我大燕将士,还你这道人情。”

    八王爷起身离座,

    看着郑凡,

    道:

    “王爷,为何忽然这般羞辱于我?”

    “你是想问,当年我为何没难为你么?很简单,当年我还没打趴下整个楚国,所以,我觉得难为你,没那个必要。

    现在,楚国已经被我打趴下了

    现在,

    我要说出征,

    你楚国,上上下下,都得配合于我!

    皇帝向我低头,

    谢家为我出兵,

    独孤家的那位造剑师,也得抱着他的剑,来这里为孤站岗!

    恰好,

    你今儿又来了。

    你说,

    你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

    让我把欠下的那口气,顺手给出了罢了。”

    “王爷,这般羞辱我,岂不是有辱王爷您的威名?”

    郑凡笑了起来,

    指着帅帐帘子,

    道:

    “往望江中撒尿的事儿,是你自己在楚国宣扬出去的

    孤准你把我逼你喝尿的事儿,也宣扬出去,来来来,来损孤的威名呀。

    损了孤的威名后,

    呵呵呵,

    你还有脸,

    活着么?”

    八王爷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衣服。

    “我原以为王爷,是个心怀天下”

    郑凡走下了帅座,

    伸手,

    抓住了八王爷的脖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孤胸怀天下,和孤故意拿你取乐,并不矛盾。”

    “砰!”

    八王爷的脸,被郑凡直接按在了地上,

    “孤,本就是个小气得不能再小气的人。”

    郑凡伸手,

    指了指先前茶几上放着的酒壶,

    道:

    “那儿还有一壶,没兑酒的。

    要么,

    你去给它喝了,

    要么,

    你就走出这帅帐。”

    八王爷爬起来,默默地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酒壶:咕嘟咕嘟咕嘟

    “好喝么?”

    “好好喝。”

    郑凡转过身,恰好看见自家儿子,此刻正站在帅帐口。

    摄政王的帅帐边,本就有学社里成绩优异孩子提前进驻的传统,郑霖穿着亲卫服,还易了容。

    而“真正的”世子殿下,已经陪着他姐姐,回晋东去了。

    郑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似乎没能料到,

    自家老子,

    竟然也有这般促狭的时候。

    郑凡则伸手,轻拍脑门,

    得,

    让这臭小子,看了自己这当爹的笑话。

    帅帐外,

    父子俩并排走着。

    郑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那是你的帅帐,你也不嫌臭。”

    “儿子啊,你爹我得看着他喝下去。”

    郑霖“呵呵”一声,

    道:

    “他说的对,当年你本可以报仇,却又故意留到现在,还整出那个理由,真是个笑话。”

    “你是想说你爹心胸狭小呢,还是喜怒无常呢?”

    “都有。”

    郑霖直言不讳,

    “他们都觉得,你是个伟岸的王爷,但在我眼里,你不是。”

    郑凡伸手,

    搂住自家儿子的肩膀,

    郑霖本能反抗,但一来他本就被封印,二来,他爹好歹也是四品武夫强者

    所以,反抗无效,他仍然被父爱搂住了。

    “当年活捉他时,之所以没找他茬儿,是因为没理由找他。”

    “所以,你承认这次是你小人得志了?

    郑凡,

    你幼稚不幼稚。”

    “行吧,爹幼稚,爹就是个小人,你得多学学,这样活得久。”

    得到这个解释后,

    郑霖后退两步,郑凡也在此时收了力,郑霖挣脱郑凡的怀抱。

    “你去把军中折子收上来,爹去巡营。”

    看着郑凡走开后,

    郑霖转身,

    谁成想,看见自己师父,也就是剑圣正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

    虽说阿姐说过他心里没师门,但郑霖对剑圣,是尊重的。

    剑圣和干爹们不同,但剑圣更强大。

    帅帐内的一幕,郑霖相信,不仅他撞见了,一直负责自己亲爹护卫的剑圣,肯定也“看”见了。

    毕竟,帅帐内的任何动静,都不可能瞒得过他。

    “一直以来,为师都不愿意搀和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但这次,为师不得不出面说一嘴了。”

    “没什么好说的。”郑霖说道。

    “是为师的原因,当年你师娘将生产,为师心急归去,你父亲为了迁就我,没有等护卫,而是与为师一同赶路回去。

    路过望江,

    在那里,遭遇到了一场刺杀。

    你爹以方士之法,再以燕**功侯之名,引江底数万阴兵破局。

    没有那数万阴兵死后听命奋起一击,

    你爹当时,大概就死在那结了冰的江面上了。

    也就不会你姐姐,也不会有你了。

    先打趴了楚国,这是全了大义,因为你爹答应过田无镜,也就是你天哥的父亲。

    今日这一遭,为当年的亡魂,出那一口气。

    其实,

    你爹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你曾问过为师,为何一直愿意待在你父亲身边,去保护他。

    为师可以告诉你,

    你爹这个人,纵然有千万毛病,可他有一点,从未变过。

    他薄情,却又格外重义

    虽说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这偏偏天经地义的事,

    能践行得如你爹这般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说到这里,

    剑圣笑了笑,

    继续道: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疑惑,为何王府里的诸位先生,会从你爹还是个小人物时,就一直跟随着他。”

    “那师父您,找寻到原因了么?”

    剑圣看着郑霖,

    他其实发现过魔王和郑凡之间的一些特殊关系,毕竟,他就是王府里的一员,很多时候,王府的秘密,对他是公开的。

    他也曾一度认为,那是真正的原因

    可一直到,

    自己这不经意间,都快跟在郑凡身边快十年了。

    他才意识到

    剑圣摇摇头,

    回答道:

    “找寻到了。”

    “那是什么原因?”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和你是你爹的儿子一样,

    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

    绝大部分,

    其实都脱不开四个字:

    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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