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完事务，罗美彤问：“你晚上有没有空？”
初晴打开手机，看了下日程，“和人约好了取个东西，不过下午去拿也行。有什么事吗？”
宋繁就很喜欢记日程，不仅给那三个艺人单独准备了厚厚的本子，连自己的生活也要安排的井井有条，他像是一个不慌不忙的老农，好像连天气变化和耕耘时机都在计划中一样。
可惜生命是无法计划的。
见她还留着恩师这个习惯，罗美彤心中一叹，面上如常道：“今晚有个很大的酒会，我们以前的合伙人都在，我手里也有邀请函，正好可以带你去拜拜码头。”
所谓拜码头，最早是说戏班子各地巡演时，为了演出顺利或者得到庇护，班主会带着有声望的人所写的介绍信，亲自登门向当地豪绅请安。
市场已经逐渐走向正规化，但是娱乐圈没有任何门槛，有能力有人脉就可以在这一行做事，从业人员成分复杂、经历各异，有些时候，行事风格还带有一些江湖习气，这个说法就沿用了下来。
其实就像刚进一个公司，新人也需要和前辈打招呼，不仅是一种礼貌，还能混个眼熟，方便日后请教问题。
初晴自然不会拒绝，问明白今晚的酒会有没有服装要求，给学姐发了消息，说会提前过去。
既然晚上要一起行动，罗美彤干脆开车送她们。
“……这就是你拿东西的地方？”
按照她给的地点导航，保姆车缓缓开进会所酒吧一条街时，罗美彤不淡定了。
初晴应了一声，指向路的尽头，“那是我学姐工作的店。”
“你到底学的什么专业。”
“种葡萄啊。”
对上一脸惊恐的罗美彤，初晴意识到，因为她最近的行为，这位长辈对自己有了过分丰富的错误认知。
初晴好笑道：“就是葡萄酒酿造专业，我学姐在这里当经理，主要做鉴酒品酒的活。”
罗美彤去找地方停车，初晴带着徐轻容先进了店，因为有些话不方便在她跟前说，初晴让她在店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好，自己聊完事情就来。
没有入夜的酒吧非常安静，椅子都被好好放在桌子上，屋内只有一个看上去六十岁、胡子拉碴的老头子，蓬着乱糟糟的头发，拿了一杆大拖把拖地，满屋都是洗洁精的味道。
“你们来早了，晚上九点才开业。”
大爷没精打采道，一口烟嗓，字正腔圆，有股文艺片旁白的味道。
初晴说：“我找裴文静。”
裴文静并不文静。
至少看起来不算文静。
徐轻容虽然在电视里见过各种颜色头发的小魔仙，但是现实里还是头一次看到染发的姑娘，坐在原处不掩惊奇打量了好几眼，身边有人说着话落座了。
“是不是很奇怪？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搞摇滚，非把头发染得像鸡毛掸子一样——”
徐轻容一时间只觉得这痛心疾首的絮叨相当熟悉，很像她爹谴责那些贪官污吏，惊讶看过去。
是刚刚拖地的那个老头。
一对上不熟悉的人，徐轻容的语气就变得很冷淡起来，“请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
老头眼前一亮。
“你这个小丫头，声音很不错啊。”
吧台那边，裴文静从口袋里扔出一个纸包，“你要的东西。”
初晴没注意到背后的情况，顺手就要拿，下一秒手就被钳住了。
“学姐疼疼疼——”
裴文静横眉竖眼：“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在干什么呢，那天晚上我要困死了才没和你计较，不代表我不会追究了，你老实告诉我，交换到国外这几年，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初晴：“……”
总是被人误解，她可太不容易了。
初晴只好拿出手机，把《时上》的访谈打开给她看。
时上好歹是知名杂志社，她也常常买实体刊，裴文静将信将疑继续问：“你开经纪公司，怎么还用上假的证了。”
初晴抬手示意她看身后徐轻容的位置。
“那是我朋友，家里当官的，非要逼她嫁人联姻，现在逃出来了，原来的身份没法用，我就想办法给她搞个身份。”
来现代没几天，好像给徐大人扣了不少锅。
想到当初他还上折子说自己善妒乱国，初晴又半点愧疚都没了。
裴文静却没说话。
初晴眨眼，顺着她的方向转身看过去。
徐轻容正在看一本册子，罗美彤抱臂站在她旁边，沉着脸不说话，原先拖地的老爷子像是被点到背书的小学生，坐得端正笔直，满面惴惴不安。
裴文静问她：“你认识？”
初晴点头，“我爷爷的助理，姓罗，现在正带我接手公司的事情。”
裴文静表情一僵。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说他怎么躲到我这里来了。”
初晴疑问看她，在下一刻想起了前几天拿到手的资料。
公司两位退休老艺人，除了田奶奶，还有一位裴老爷子，不过这位老先生没有结婚。
初晴噢了一声：“这是你大爷？”
裴文静：“你大爷！”
裴文静的大爷，裴老爷子年轻时候是玩摇滚的，是当年的传奇贝斯手。
因为他人很倒霉。
最初的乐队刚有点起色，主唱单飞了，后来他又参加一个乐队，组建当天，主唱家里出事，被迫放弃音乐梦想，大家原地解散。
后来他干脆亲自组乐队，这次谁都不敢当主唱，他就自己来，最终不负众望把嗓子唱坏了。
裴老先生人到中年，同期歌手坚持下来的都混出头了，他心中失意，在某次酒局遇见了宋繁。那时候邵远三人已经大火，正是辰颂的黄金时代，宋繁婉拒了他的签约请求，不过看出他的潜力，就给了一个让裴老爷子受益至今的建议。
——你还是别唱了，转幕后作曲吧。
“他确实有才华，而且什么曲种都能写，但是他太能拖了，说什么要灵感，我把截稿时间提前一个月，他都能放歌手鸽子。”
罗美彤按着太阳穴，十分头疼：“加上大部分音乐人都更想把好的曲子留给自己，现在唱作歌手越来越多，时间久了，就没多少人请他谱曲了。”
初晴想了想，问：“连他都很看中小容的声音，是不是说，她以后可以作为歌手出道？”
“哪有那么简单就是歌手了。现在的艺人想要出道，其实与以前相差不大。除非条件太过出众，背后又有资本捧，都需要一点点打拼。”
看老板对“热搜可以买”都一知半解，罗美彤把话说得很直白粗浅。
“至于那些所谓的‘出道’节目，背后有好几家公司的影子，能被大众看到的‘练习生’里，就算是最不起眼的，都已经属于他们精挑细选过，放着售卖的展览品了。我们公司太小，自己办不了节目，只能选送艺人，跟着蹭点镜头，等有了足够的人气，才有出唱片的可能。”
初晴惊讶说：“上次在我家聊天，听您的意思，我还以为您看不上偶像呢。”
罗美彤失笑，“我还没有那么迂腐。一个物事有人喜欢，就有它存在的理由。”
“国内环境特殊，演员歌手偶像分得不像国外那么细，跨界是常事。而且人们对偶像更宽容，如果作为偶像出道，会有更大的成长空间。我也不想看着你带艺人天天跑live house，那样太苦了。”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让徐小姐试试选秀节目。我与一个选角导演相熟，努力一下可以争取一个名额。”
初晴一愣。
罗美彤：“怎么了？”
“没什么。”
选秀这个词，让她想起了在古代的一些事情。
初晴摸了摸手机，忖道：“您回头把相关文件发给我吧，我有个更好的人选。小容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可能不太适合这种一直暴露在镜头下的节目。”
罗美彤轻叹道：“你心里有数最好。”
“眼高手低不是什么好事，卓溪就是太急功近利，为了热度，连潜规则都能编出口，反而容易被旁门左道的人利用。”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在圈外看多了花边，就以为娱乐圈全靠潜规则，要我说，现在比当红演员有钱的大款反而没几个。其实大多数时候，所谓金x主不过是利益交换，商人最喜欢的还是钱。”
“阿嚏——”
卓溪打了个喷嚏。
助理连忙给她递纸，担心问：“是不是换季所以感冒了？”
贾岱不耐烦皱眉，“你去给她冲一杯药。”
助理离开后，他继续道：“潜规则最正常不过了，在哪个行业都有，学术圈还有傍大牛发期刊的呢，机灵点的人在哪都能成功。王经理这个娱乐公司虽然刚开，但是我打听清楚了，他背后靠着的可是馔乾。”
卓溪的表情变了。
馔乾集团涉足金融、商业、地产、制造各业，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集团，掌舵人李老爷子今年七十高寿，曾数次登上首富之位。如果真的要转而开拓文化业，背后简直是数不尽的资源，作为初入公司的人，自己也一定会受到重捧，踏足一线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打量到她已经心动，开始浮想联翩，贾岱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变得柔和不少：“卓溪，这可不是为了我，主要是你的前程，你可要好好表现——”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了，贾岱连忙收声，大步迎了上去，两个人握手寒暄起来。
卓溪已经做了决定，这会看这位王经理并未发福，不过发际线有些后移，莫名松了一口气。只是在罗美彤身边从未接触过这些，心底又有些不太情愿，脑子里浑浑噩噩上去，陪着笑帮忙倒酒。
被贾岱奉承一番后，王经理本来还一副陶陶然的模样，中间因为一个铃声打了个激灵，在桌上直接接了电话，冷嘶一声，脱口道：“什么！他来临塘市了？！”
下一刻，王经理已经起身，挂着清醒商业的笑容买单告辞。
“我现在要赶去一个酒会。事出突然，非常不好意思，二位请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