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兄弟三人又去了趟溪村。
大郎已经在老头跟前念叨了好几回，不知老头是不是听进去了，反正三兄弟到时，老头面上并无往日的狰狞。
“爹，二郎跟三郎来看你了。”大郎来到老头床前，将人扶着坐起来，他笑道：“咱家三郎可有出息了，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以后出去，咱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老头抬头看向铮。
许久没见了，老头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已经不是铮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抿了抿嘴，喊了一声‘爹。
老头张了张嘴，却没出话来。
“三郎，爹这是太高兴了。”大郎笑道。
铮可不这么认为，老头虽然木讷，却也固执，在老头心里，家是不是有头有脸并不如大姑的性命重要。
儿子都能舍弃，还指望他能怎么惦念祖宗？
铮倒也不在意。
他与老头已经没了父子之情，过来溪村只为了他娘，铮不会让人戳蒋氏的脊梁骨，她养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子。
“爹最近身子好些了吧？”眼看着气氛有些尴尬，二郎站出来一步，他朝老头笑。
起来，不少爹娘对家里老二都有忽视，老大是头一个孩子，自然紧张多关注，老么又是最的，也会多疼些，至于老二，既无老大的新鲜，又没老么的年幼软和，最容易被忽略。
老头也无例外，好在蒋氏虽也最疼铮，对二郎却也没多少忽视，不过二郎性子也爽朗，懂事早，上尊重大哥，下爱护幼弟，哪怕铮与大郎已有隔阂，两人对二郎却都是兄弟情深。
嗬嗬。
老头眼巴巴地看着二郎。
来也是可笑，老头以往对这个二儿子多有忽略，他到了如今这境地，竟突然觉着二儿子好来。
铮就不了，以往他觉得大郎是最孝顺的，可自打跟周花起了龌龊后，大郎待他就不如往日那般有耐性，有时候甚至跟他发火，不知故意还是忘了，好几回都四五日没来，还是潘老头亲自去寻，大郎才过来。
此时，老头望着二郎的笑脸，有些恍然。
他似乎一直没有这般认真看过这个二儿子，一晃眼，他都已经长成了自己不熟悉的模样。
“二，二——”老头费力地想喊二郎。
二郎坐在床前，笑道：“爹，儿子在呢。”
老头迟钝地眨了眨眼，心里已经觉不出难受，眼底更是早干涸。
“爹有话跟儿子？”二郎又问。
脸上仍旧是带着笑的，只是这笑跟对蒋氏又不一样。
老头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爹想啥？”二郎问。
老头有些着急，他有许多话想跟二郎，他想告诉二郎他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对他，也想跟二郎抱怨大郎跟铮的不孝，然，是着急，话是不出口，到最后，老头只能大口喘息，像是要厥过去一般。
“爹，不出来咱就不了。”二郎替老头顺着胸口，劝道。
老头觉得儿子更好了，他眨了一下眼，费力地勾了一下手指。
二郎也不嫌弃他散发着酸臭味的手，握了上去，二郎笑道：“爹别担心，好好养身子，以后都会好的，儿子也会常常来看爹的。”
嗬嗬——
老头费力地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大半个时辰，多是二郎在话，老头时不时地蹦出一个字来。
铮仍旧站在离门不远处，自始至终并未多一个字，大郎则垂头坐在老头的床尾处，神色不明地看着老头。
“爹，天不早了，我们就先回了，改天我再过来看爹，爹好好歇着。”
老头着急地看着二郎，嘴里又发出嗬嗬声来，他想让二儿子多陪他一阵，无人知道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生死不能是多难受。
“爹，我下回给你带你喜欢吃的肉粥。”二郎似乎并不明白老头的眼神，他起身，替老头掖了掖被子，而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铮离开。
门外，铮看了眼二郎。
“三郎放心，他是咱们爹，你那份孝心我替你敬了。”二郎朝铮挤挤眼睛，笑道。
“多谢二哥。”
二郎再心大不计较，他也是个人，家人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有轻重，娘对他好，他孺慕，三郎对他也好，他承情，至于老头，他会孝敬，却也无法跟对蒋氏一般，二郎这般哄着老头主要是为了铮。
如今正是铮科考最紧要关头，家人不能拖任何后腿，老头得好好活着。
来也是可悲，老头临到老了，三个儿子竟都与他离心。
想到先头两个孩子，这或许就是苍天有眼。
兄弟三人往回走时，铮让大郎跟二郎先回去，他还得去镇子上一趟，去拜见镇子上的先生，及去陶老家一趟。
此时家，冯轻跟金姨及秦淑芬一起去了后山，她们想找找后山还在开的花。
如今已是九月末，多数花都谢了，两人这一趟主要是找桂花，冯轻统共去后山也没几回，对后山还不算熟，便让秦淑芬带路，蒋氏来也想跟着，不过临出门前，有蒋氏娘家人过来，蒋氏便让秦淑芬跟着。
常见的话多是在**月份开，三人到后山时，远远望去，只余一片绿色，间或点缀着几株颜色各异的花，这些花不是一簇簇的，数量不多，并不是所有花都合适放在一起的，冯轻索性不伸手，直找桂花。
按蒋氏的，后山很有几棵桂花树，每到这时候，不香飘十里，那整个村子也都隐约是能闻到香味的。
难得不用带砚，秦淑芬这会儿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看看，西瞅瞅，还趁机摘了些野果子。
这时候野果子也不剩啥了，秦淑芬将最大的一颗给金姨，一些的给冯轻，剩下的一把最的留给自己。
迫不及待地将野果子往嘴里送。
脸顿时扭曲。
秦淑芬呸呸地将嘴里的野果子吐出来，“金姨，三弟妹，快扔了，可真是酸。”
冯轻看着五官都变了形的秦淑芬，一阵好笑。
她正要开口话，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叫声，“二郎媳妇，三郎媳妇，你们快些回去，家里吵起来了。”
冯轻心一沉。
顾不得多问，跟金姨相视一眼，便转身，匆匆往回走。
家里只有一个蒋氏，冯轻担心蒋氏吃亏。
秦淑芬落后一步，她问来报信的妇人，这妇人正巧经过家门口，要来后山，在家门口听了一耳朵。
“七婶，我家发生了啥事？咋吵起来了？”秦淑芬问。
“听你婆婆亲弟跟儿子过来了，想让你婆婆跟三郎回娘家一趟，你婆婆不愿意，可能话赶话的，就吵起来了。”
“谢婶子啊。”秦淑芬也急了，跟上冯轻的脚步。
嫁来家这两年，冯轻极少听蒋氏跟铮提及蒋氏的娘家。
她也没多问。
没想到这蒋家人突然就上门了。
“二嫂，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冯轻脚步顿了顿，等秦淑芬跟上来，她回头问。
秦淑芬早嫁过来几年，不过当时蒋氏跟蒋家已经没啥联系了，她曾好奇问过二郎，二郎支支吾吾的，也没出什么来。
“我听咱娘当年就跟蒋家人大吵过一回，蒋家人还放话了，以后别上门，听砚他爹，咱们外祖就因几个儿子不养，一个饿死的，一个病死的，娘气的差点跟几个兄弟打起来了。”
冯轻皱眉，脚步发快了。
“轻轻，别着急，他们过来，应当是听了铮的事，上门应当是为了交好。”金姨跟着劝。
“嗯。”
三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家。
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还没靠近，冯轻就听到蒋氏的叫骂声：“滚，你们都给我滚远点，是谁以后咱们不是兄妹的！”
“妹，你别这样，那些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哥几个也知道错了，才也跟你认了错，你咋还这么气？”一个粗噶苍老的声音。
“过去？”蒋氏气的胸口疼，“这事一辈子都过不去，你们不该跟我认错，你们去跟爹娘认错。”
“妹，你这就无理取闹了。”苍老的声音还带着讨好，“要不，你打我们几个哥哥一顿，打完这事就算揭过去。”
“想我不计较？”蒋氏拿起笤帚就朝其中一人身上招呼，“没门！”
“妹！”
门边自动让开一条路，冯轻三人赶紧进去。
“娘，发生什么事了？”冯轻直接走向蒋氏，她扶着蒋氏的胳膊，替她顺了口气。
“快，快把他们赶出去。”蒋氏大喘口气。
冯轻这才看到院子里一共来了五个人，三个老人，两个年轻些的，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看着冯轻，试探着问：“你就是三郎媳妇吧？我是你大舅，这是你二舅跟四舅。”
而后又指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介绍，“这两个是你的大表哥跟三表哥，我们听三郎中举了，这么大的喜事，我们特意上门来祝贺。”
“我呸！”蒋氏气的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了什么心思，我儿子的光你们别想沾，我跟蒋家已经没了关系！”
“妹，不管怎么，我们都是亲兄妹，你咋就不能大度一点？”一直开口话的正是蒋氏大哥。
“你把爹娘跟三哥赔给我，我就大度。”蒋氏咬牙切齿。
“这——”蒋家老大脸色有些难看了，“妹，大哥知道你难受，当年我们也不容易，爹娘在天之灵也想我们几个兄妹好好的。”
蒋氏又呸了一口，指着大门，“滚，你们都给我滚。”
蒋家的事蒋氏很少往外，村里人都不知道发生过何事，唯一知晓内情的也就是跟蒋氏处的好的龚婶，不过龚婶今天一大早去了镇子上，没法帮着蒋氏一起骂人。
这要是往常，他们最想的还是看热闹，如今家已经不同以往，他们更想给蒋氏留个好印象，要是蒋氏能在铮面前替他们句好话，以后可便的多。
是以，村民七嘴八舌地开始劝人离开。
蒋家几人倒是想厚着脸皮留下的，可他们五张嘴可不过外头的十几二十个人，眼看着蒋氏气红了眼，蒋家老大不得不低头，“行，那我们就先走，妹，你要是实在气，就打我们一顿。”
蒋氏瞪着几人，没开口。
等他们出了门，她拾起地上的布袋子，扔了出去，“我家不稀罕你的西。”
蒋家几人还想话，可看到蒋氏恨不得杀了他们的眼神，又闭上了嘴，灰溜溜地离开。
村民又劝了几句，也都散开。
等院子里只剩下家人时，冯轻扶着蒋氏去堂屋，“娘，别生气了，我去给娘倒碗水。”
“三弟妹，你跟金姨陪着娘，我去倒水。”秦淑芬朝冯轻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外跑。
秦淑芬嫁过来这好几年了，还从没见蒋氏发这么大的火，她都有些害怕。
蒋氏不是个会迁怒的人，儿媳为她好，她心里有数。
等喝了水，蒋氏已经彻底冷静了。
蒋家的事蒋氏一直没跟几个儿媳，今日蒋家几人上门，揭开了蒋氏心里的伤，她抹了把眼泪，缓缓道来。
蒋氏娘家是在隔壁镇子上的，蒋氏这一辈孩子多，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蒋氏一共有四个兄弟，蒋家就她一个女儿，而且还是最的。
虽然蒋氏是个闺女，蒋家爹娘对她比儿子还好。
蒋氏也孝顺，刚嫁来家头几年，她时不时都要回门一趟，只是后来两个儿子没了，蒋氏那一段时间太悲伤，爹娘年纪大了，又不敢让他们跟着伤心，那将近半年时间都没回去，等半年后，蒋氏收拾好难过，准备回娘家看看时，他爹娘去世的消息更快一步传到留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