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灯火通明,显见正等着在。李子元没受什么阻拦便进去了。
“陈太太真是抱歉,我今儿去了城外。家中有些琐事才回来。”
“李大夫请坐吧。”
不过两天,陈太太面色憔悴了不少。束着抹额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里一点光彩都没有。
陈少爷站在床边,眼睛布满了血丝,脸上写满了关切。
“还请李大夫救救家母。”
“不是我不救,是我救不了。积症不像风寒,吃了药散回汗就好了。之所以叫积症,是日积月累慢慢积攒起来的。人们情绪不良难过伤心的时候,若不及时疏散掉,一直憋在心中,时日久了那股气在身体中四处游走,停在某处就成了积症。症状形成可能要十年二十年,解开症状,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吗?我救不了,最多,能让太太尽量延续寿命。”
陈太太听完李子元的解释反倒是笑了。
“难怪,人家常说,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真个是不值得啊。儿子,扶我起来,躺着人头昏。”
陈少爷七尺男儿强忍着眼泪哑声问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
“吃药,定期复诊。比较理想的干预后果是活十到十五年。”
“可是太医说才三年?”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等你们完全信任我再请我的原因。我毕竟年纪不大,且名不见经传,我说的话你们会信吗?若是我叫你一日喝三顿药,你漏一顿不当回事怎么办呢?”
“真的能活十五年?”
“陈少爷,你不要专捡你想听的听嘛。我是说配合好治疗的最佳效果。不只是吃药,还要针灸,甚至连病人的心情都要照顾到,所有效果完全达到要求才可以。”
“可以可以,怎么样都可以。”陈少爷激动的抱头:“娘,你能看的到孙儿的,可以教孙儿读书写字呢!说不得您孙子比他老子出息您都看的到。娘,我还年轻,环环还没到撑起后宅的时候,您不能放弃。”
陈太太看儿子的样子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含泪点点头。
“李大夫,你只管说,怎么治疗,我都配合。”
“今天我先给您行一遍针,明儿我抓药过来,教你们熬药。以上是我能做的,另外你们自己要做的更多。找出心中为何忧虑抑郁,解决掉所有问题。等你真正能做到,什么都放下,病就好了一半。”
李子元走后,陈太太房里的灯久久未熄。
“娘,您心里,可是怨爹?”
良久,陈太太的声音低沉的吐露。
“怨啊,每天怨的睡不着,怨的心里有把火没地方烧。你爹算是能耐吧,花言巧语的娶了我,用你外家的帮助去了京城。就这,你外家也没一个人说他不好的,可见他做人做的道行多深呢。京城攀上了贵人,一朝得势,把我们娘两个丢回安城,要我替他敬孝父母,自己在京城……呵呵……娶个戏子做平妻。我知道,他是以前被人瞧不起惯了,一心想着成为人上人。他野心勃勃,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等我成了绊脚石,他便一脚把我踢开。一点夫妻情分不念。你爹和我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事。儿子,你不要心中有怨言。”
“我不怨,一点都不怨。”陈少爷讥笑道:“在我眼里,那是个陌生人。即便是我们在京城那几年,他也没有和我多相处。我故意摔倒在他面前,他不理。我故意哭着找他他把我打一顿,说男孩子哭什么哭,没出息。我学写字的时候,是您手把手教的。您夸我写的好,我便在大门口等他,他倒是好,转身骂您一顿慈母多败儿。我还记得有一年我想学骑马,是小舅舅从塞外买来的矮脚马,扶着我一点点挪步。我在学堂被人欺负,是您带着我去找人评理。我成亲的时候,他倒是出现了。若不是环环是崔家旁支,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会回来。娘,你忘了他好不好?儿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从来不知道儿子心中藏着如此多的话。从来不知道。
“他,他毕竟是你爹,心中定然是挂着你的。你读书他不是请夫子教你了么,等你中举考官,他定然会帮扶你一把的。”
“请夫子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说,令郎读书肯定很好啊,怕我丢脸赶紧找的人么?况且,我从没想过选官。娘,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官场。我努力读书考举人是为了回书院教书,我喜欢书院简单的环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安身立命,能养活妻子。而娘,您就在旁边含饴弄孙颐享天年。”
“你这孩子,为何从来不说。”
“我知道娘希望儿子能出息,能光宗耀祖。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想光他的宗耀他的祖。我,嫌恶心。”
这哪里是不怨,是怨到了极致。
陈太太看着孩子痛苦的样子心里直悔不当初。若是当初,她心狠一些,就是不同意他娶平妻,又或是一别两宽……
“儿子,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啊,我的孩子啊……我做了什么啊……”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第二天李子元过来送药,陈太太又恢复了原先神情冷淡的样子。虽说人还是恹恹的,眼皮肿着,眼神倒是有了光彩。
想活就好,最怕是不想活。
“药材煎服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单独包着的附子须得先反复煎三次,取第三次的水再同其他的药材一起煎。这一个月,我会每隔三天过来把一次脉,看身体状况选择行不行针。药坚持每天都吃就好。”
月余后,等李子元第一次松口说治疗效果不错,老太医再次上门了。
得到老太医的肯定,道是好转不少。陈少爷单人独骑去了京城。
他,要去见那个人了。
多年没见,他竟然也会老。
“我娘病了,太医断言时日无多。她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死前与你合离,不想死了还要和别人合葬。从此,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奉那个戏子为妻。签了合离书吧,给我娘最后一点体面。
“我若是不签呢?”
“不然你勾结你连襟成王贪污受贿的证据即刻有人呈往大理寺。我说到做到。”
小崽子长大了,爪牙都尖利了起来。
“等我把事情处理好,随你去一趟安城。”
“果然娘还是更懂你啊。她猜到你会这样说,给你写了信。”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封面落款是他给她取的字“欣”。
彼时他们二人刚刚成亲,蜜里调油,曾画眉也曾取字。那女子侧脸问他,为何取“欣”字,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愿小娘子日日欣悦。
如今,连要说的话都没有,何来欣悦呢。
罢了。
拿着自己想要的东西,陈少爷站在京城陈府的门口,立剑割发,对着黑洞洞的大门厉声道:“从今日开始,我与陈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说完跪下磕头转身欲走,却急停回头。披头散发,一袭青衣却像是怎么也压不断的竹子。
“啊,对了。烦请告诉陈府夫人,以后不要派杀手去安城了,再有下次,小心她的宝贝儿子。”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真当他外家是吃素的?
事情解决好,头发短了一半。为了怕母亲担心,两天就能返回的路程花了半个月。到家时正好碰到李子元刚给陈太太行完针。
李子元直勾勾的打量陈少爷。
“李大夫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实在没礼貌了些。
“当然是高兴。看样子,病好的不只太太一人了。我还要去看看少奶奶,先过去了。”
等李子元出门,陈太太才想起李子元对积症的一番解释,手中的茶盏啪的掉了下去。
阿弥陀佛。幸好,幸好。
陈少爷兴奋的把合离书递给太太,朝门口喊道:“来人啊!赶紧的,给我把陈府的匾摘了!”
“慢着。”
“娘?!”
“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鲁莽了些。怎么样,路上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
“几日前,我收到了他的信。说是把你过继给了早逝的大伯,并且把安城陈府和京城陈府,分了宗。产业这一块,该我们的都给了。”
“那又如何呢。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傻孩子。你要在世上行走,就必须要有个名字。你说你想去书院教书,哪个父母放心把孩子交给背弃父族的师长。”
如此也好,起码知道那人还有一丝良心,也不算我当年选错了人。
“算了,你要换匾就换吧,换成安城陈府,以后,咱们就在安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李大夫去给环环请脉了,你也这么久没见她了,快去吧。”
崔环的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玲儿正在跟前耍宝。
“李大夫,您给的药膏好用极了,我脸上的包,用两天就好了。您是不知道,我陪奶奶出去,别人说这么好看的少奶奶怎么带个丑丫头,可把我气死了。李大夫好多小姐妹叫我找您买药膏呢。”
“药膏治标不治本,实际上更起作用的是给你开的方子。药不能乱吃,就算看上去差不多的症状,根据人体情况不同,可能药的配方要做调整。方子别随便给人用,若是没空看病,我先调些药膏子使吧。”
“还好问您了。不然万一人家吃出点毛病怎么好。总之要多谢李大夫了。”
“谢什么谢,我还要谢谢少奶奶呢。少奶奶给介绍的绣娘尽职尽责的很,我大女儿如今也能绣帕子了。”
“我就是提了提,您太客气了。于秀娘是南边的手艺,精巧的很,手上确实有功夫。”
“我常感慨,来到安城遇到的都是好人。少奶奶说自己只是略提了提,可是回过头想一想,我也只是略提了提想找绣娘教家里姑娘的事。可是少奶奶您记在心上了啊。”
玲儿端了几样蜜果子,另提了一篮子鲜果。
“少奶奶,果子拿来了。“
崔环点点头,指着鲜果道:“李大夫,这果子是我娘家特意送来的,您带点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哟,都是稀罕玩意。每次来都偏了少奶奶不少好东西呢。“
“啥好东西,南边多得是。就是在安城见的少一些。“
俩人就着果子叙话,李子元很有耐心的听着崔环讲闺中的一些趣事。对于孕妇来说,有人聊天开解,比吃什么稀罕东西都强。心情好了,胃口自然就强了。
玲儿看俩人聊个不停,插嘴问道:“李大夫,我们少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还好吧?”
崔环嗔了丫鬟一眼:“玲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小少爷小少爷的叫。”
谁晓得生出来是男是女,没得叫人说她得意。
陈少爷在屋前徘徊,有些近乡情怯。听见里面说起胎儿便打帘子进去了。
“叫就叫了,便是女儿,以后也是我家中的女公子。李大夫,环环没事吧?”
“有病,且病的很严重。”
“什么?”
陈少爷惊惧的停在当下,李子元噗嗤笑道:“是相思病。崔妹妹好生将养,我过几日再来。记得我吩咐你的话哦。”
李子元吩咐了什么话,陈少爷当天晚上便知道了。
“夫君,咱们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呢。你想不想我啊?”
“怎么会不想呢。”
血气方正,偏娘子如此美艳,陈少爷的喉结不停滚动,下意识的推开崔环。
“娘子怀有身孕……”
“李大夫说,过了三个月,只要夫君轻一些……”
小夫妻情意浓浓的当口,李子元那里来了难缠的客人。
大晚上的敲门就算了,不自报家门,只说找大夫。
刘大爷本不愿意喊人,但是想到李子元先头说过病人优先,敲起了门口的铃铛。
没一会儿,李子元穿戴整齐的拎着医箱出来了。
对面前的女人道:“走吧。”
马车上,女人笑着问李子元:“李大夫胆子真大,就不怕我是坏人啊。”
“坏人也要求医问药,也得看病的。再说,老鸨子您恐怕也不是坏人啊。”
“哟,怎么看出来的?”
“您这个年纪,还装扮的这样好看,只有老鸨了。”
呵,脂粉气在卧室里都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