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我是敏敏。”
“敏敏?娘的敏敏,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娘,我回来了。你怎么了,娘……请大夫,我再去请大夫……”
“孩子们呢?”
“都来了,都来看外婆了。”
三个孩子往床边走,看见老太太的样子有些惧怕。偏花敏抓的紧,拖着他们叫老太太的看。
“长的都齐整,像他们父亲。刘源呢?”
“岳母,我在这。下了两天雪,路上花了些时间,该早点到的。”
老太太抬起手,花敏一把抓住问道:“娘,可是要什么?要喝水吗?”
“娘,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刘源。好孩子,你们别怨我。”
花敏痛哭出声,刘源抱住她,一起握住老太太的手。
“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敏敏的。”
老太太点点头,眼睛看着后面的花泽:“小泽,好好读书,莫要好强。”
“嗯。奶奶我知道的。”
“老头子?”
花老吏把孩子们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床边上跟老太太絮叨:“去了那边,看见儿子了,儿子会照顾你的。没看见也别怕,我很快会去找你的。老婆子,好好睡觉吧。我给擦把脸,干干净净的,还放了花瓣,可香了。”
“嗯。”
在外面的花敏,挣脱掉丈夫的拥抱,一个人坐到了廊下。
李子元给她端了杯热水。
“太冷了,暖一暖吧。”
“谢谢。”
好一会儿,花敏低哑着声音道:“我比我弟弟大了有十岁,待嫁那会我娘就说了,要我找个条件好的人家,以后好帮扶弟弟。先头本来说好了,要跟刘源定亲,我娘后面反悔了,要我嫁给一个条件更好的人。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最后也从了。嫁过去半年,呵呵,过的比奴仆还不如。伺候一家老小,动辄就被打骂。我回来哭,我说我过不下去了,趁还没孩子,不跟那人过了。我爹心疼我,带着我弟弟要上门讨说法。我娘呢,以死相逼就是不同意。从小到大,我娘做的决定,家里每个人都要遵从。有一点不如意,她总能把你掰回来。”
“那你现在?”
“刘源先头的娘子嫁过去半年就过世了,他早就和兄长分了家,爹娘都在兄长那边。于是,一个人去庆城跑买卖。有回回安城的时候和我碰见了,问我可愿意跟他走。我当时脑袋一热就那么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的事,我爹把家里的大半家产都赔了,拿了合离书回来。我娘因此也更怨恨我了。”
奔着为妾,更何况还是婚内出走,人家可是能报官抓人的。想必花老吏费了不少功夫才从那人家拿到合离书吧。
“听花泽说,你之前回来过?”
“嗯。带着孩子们,总要见一见老人。那会我弟弟还在,好在孩子们见着了舅舅。可我娘,把全天下最恶毒的话都骂出来了,赶我走。那会我发誓,我再也不回来了。年前,我爹寄信,道是她有些不好,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心里又挂着她。”
当父母的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当儿女的都说自己是来还债的。
李子元握住她的手,希冀能给她一些温暖。尽管花敏穿着绸缎,可双手摸上去,糙的不行。
想必,是吃过很多苦吧。
父母一生都在等孩子道谢,而孩子一生都在等父母道歉。
真等到的时候,心情又该如何。
风卷着雪再下来的时候,花老吏开门了。他冷静的对着面前的儿孙们道:“报丧吧。”
一时间,屋子里充斥了哭声。很快,亲友们都聚集过来,帮着操持丧事。
李子元收拾好东西预备走,看见花泽一个人蹲在墙角,旁边的喧闹似乎与他无关。
“花泽。”
“李大夫。”
“逝者已逝,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大人心中悲痛却不能表现出来,你爷爷才是最难的那个。去吧,站到他身边去,帮着他待客处理事情。要让他知道,花家还是有人和他并肩在一起的。”
李子元走的时候花泽已经穿上孝衣扶着花老吏应付上门的人。一夕之间,稚气褪去不少。果真,苦难总是让人成长。
花敏顾不上亲族的指点,每日带着孩子们守灵哭灵。刘源的家人也过来吊唁。
只是,出殡那日,花老吏病了,卧房休息中。本来就有习俗,死者的伴侣是不能送葬的。
正哭着灵,脚夫们预备抬棺时,有族老吹胡子瞪眼,道是要阻止花敏这个不孝女送老太太上山。
花敏拜倒在灵前,承受着亲人的指责,孤立无援。是花泽,力排众议,坚持要花敏送葬。
“我们这一房就剩我一个男丁了。知道众位叔伯爷爷是为了我们好,但是我奶奶临终有遗言,她说她原谅姑母,还让姑母好好照顾爷爷。”
知道自己一个小辈的话太轻,干脆搬出了已逝的老太太。
族老们这才应允。
送葬的队伍经过李子元家的时候,她带着几个孩子送了一程。她们一家能在安城落脚,花老吏帮了很大的忙。于情于理,合该
这个世界有人死就有人生。
次日,虞府派人来请李子元,虞府夫人要生了。
算一算日子,确实差不多到了。可是,怎么会想着让李子元过去呢。
虞府的地位先前李子元不知道,在安城呆了半年多,耳朵都听出茧了。虞府老太爷可是帝师,辅佐帝王上位三年后,潇洒的告老还乡。虽然回了安城,但是帝王的信件不断。
显然,对于这个“知情识趣”老师,圣恩犹在。
虞太师有二子,长子在京城任大理寺卿,次子是有名的书画大家虞钦之。李子元在逃荒路上遇到的夫人就是虞钦之的夫人太原颜氏,小公子就是他的嫡子虞嘉承。
听闻虞钦之寄情山水,尽管才华满溢,却无心官场。和夫人颜氏一见钟情恩爱多年,后院只有颜氏一人。
坊间妇人们八卦起来,都是双眼冒光艳羡不已。
李子元到虞府的时候,安城有名的大夫都已经到齐了。且平日里用下巴看人的老大夫们都围着一年轻男子奉承。
钱嫂子从厢房过来和李子元打招呼。
“李大夫,是我向夫人举荐了你。小少爷也同意了,您先在这里坐着喝会茶吧。”
“夫人怎么样了?”
“上午发动的,产婆在里面,说是头还没入盆,急死人了。”
“钱嫂子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呢。”
“夫人体恤我,每日就让我过来陪着说会话。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大夫您,要不然我这把年纪了,都不敢想。”
“说什么呢。您和夫人不也差不多年纪么。身子调理好了,还有二胎三胎呢。年前您让人送东西过来,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多谢钱嫂子。”
“谢啥。我先去那边呆着,有什么事差个丫鬟叫我一声就得。”
“诶好。对了钱嫂子,那边什么情况啊?”
李子元指了指正桌边上围着的人问道。
钱嫂子把她往角落里拉了拉:“那位,是现在太医院院判的长子沈大人,跟我们二爷是拜把子兄弟。这回正好路过安城,我们爷把他留这连年都没回去过。就是想着让他给我们夫人压阵呢。你呀,也别往跟前凑,免得别人说闲话。”
话说完钱嫂子就走了,徒留下脸色尴尬的李子元。
别往跟前凑,小心说闲话。就差说你是个寡妇了。虽然是好心,李子元听着还是不舒服。合着她一个女人,连跟人讨论下医术都不行了?
一等就是一天。虞钦之和虞嘉承来来回回了几次,后面虞嘉承被请走了,虞钦之则坐到了那位沈大人对面,两人下起了棋。
李子元等的无聊,索性找小婢借了个小炉子,用带来的东西做丸药。
时下人们用的丸药,多是以蜡为衣。李子元更讲究一些,她用蜜蜡。一来保证口感,二来药效也会更好。
去年虽说赚了些钱,可基本上花的一干二净。李子元也发现了,赚钱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单靠问诊开药,养活一家老小有些难。更何况答应了几个女儿的嫁妆呢。
丸药是李子元准备今年推出的新品,以最简单也最有经验的消食丸打头阵,往后慢慢再开发新的。
像平民百姓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爱看大夫。往往,喜欢拖延,时日一长,没什么问题也拖出问题了。如果有了丸药,基于基本的情况,可以自己有个判定。比如头天出门,穿少了,回来就打喷嚏流鼻涕甚至有些发烧?这时候家里面备上一些丸药,就方便许多。染了风寒,吃一粒治风寒的丸药试试。肚子疼,若是吃多了,吃一粒消食丸看看情况。比请大夫上门,再开药开熬药要便宜许多。
李子元一心一意的鼓捣药,冷不丁发现身后站着人,唬的一跳。
是那位京城来的沈大人。
想起钱嫂子说的话,李子元只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懒得互通姓名,免得生什么幺蛾子。
还别说,沈大人三十来岁,看着特别有成熟男人的魅力。神情冷淡的样子,有那么一丝丝像陆川。
想起陆川李子元的脸色变有些不好,正好此时产房出来人了,道是请大夫过去看看。
稳婆急的直转圈圈:“本来胎儿未入盆,我使了手法已经下去了。按理说应该快了,这半天没动静。”
虞夫人早就被屏风和幔帐遮的严严实实了,只伸出个手。沈大人摸了摸脉皱着眉头道:“虽说脉象有些弱,但是身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去,拿先头开好的药熬一碗过来。”
身体没有问题,其余的就不是他能负责的了了。那碗药,不过是让人有些气力罢了。
李子元站在大夫们后面默不作声。有太医院嫡传大佬在,也有安城经年的老大夫在,她还是装鹌鹑最合适。可听着虞夫人的隐忍的低吟声,身为女人身为大夫,她做不到熟视无睹。
偷偷把钱嫂子叫到一边,问她能不能进到内室。
钱嫂子咬咬牙,不敢做主,去门口请示了虞钦之。等虞钦之点头,李子元方能进去。
“厨房可有甜酒酿?打两个鸡蛋进去,要碎的那种,不用嚼直接喝最好。让夫人吃了,攥点劲。”钱嫂子看李子元胸有成竹的样子,帕子一甩吩咐丫鬟们去弄去。
李子元凑到虞夫人身边,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夫人,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嫂子。来,您听我的,吸气……对……在呼气……对,很好,跟着节奏,是不是觉得不那么痛了?好,来咱们先喝一点甜的,后面一鼓作气,顺顺利利的就生了。”
一边引导虞夫人,李子元一边和稳婆打配合。半个时辰不到,婴儿落草了。
是个红皮肤的女婴。
稳婆抱着孩子出去报喜,李子元喊丫鬟帮着收拾,凑到虞夫人身边道:“夫人您真厉害,女公子可健康了。看您头发都湿了,我帮您包起来如何?”
职业病一时没忍住。
以前产科轮转的时候,见多了家人只顾孩子的,李子元曾被一个产妇的眼神震撼到。打那以后,有产妇生产完,若是无人陪伴,她便过去说些鼓励的话。
比起新生儿,经历过生产的女人更需要呵护。
随便扯了些话题,李子元和虞夫人说了几句话,很快虞夫人便睡着了。
李子元探头看了下身,又把了把脉,感觉没有什么事便出去了。
主母生孩子,遇着喜事了。虞家上下这会有点乱,找钱嫂子打了声招呼李子元便回去了。
次日虞府来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还派了二管家来请。
“李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昨儿府里事情多,怠慢了。您看,我们夫人请您上门坐一坐。”
“稍微等一等,我准备些东西。”
不是李子元拿乔,昨儿去是作为大夫去的。今儿人家说了是请上门做客,她总得准备些礼。
收拾起来也快,好在有马车在,不一会儿就到了。
进了府里,走到一半李子元觉得有些不对。便问带路的:“去夫人的院子,不是往这条路吧?”